鬼屋

横无际涯

  南方的一个小村庄。村里有一对母女，母亲终年在乡间劳作，女儿在远方念书。

  　　

  农家五月人倍忙，母亲除了田间劳动以外，还颇有情趣地帮助女儿料理花花草草。她告诉女儿，院子里的月季已开得颤颤巍巍，九月菊茎杆委地，指甲花和夜来香的花苗满地乱长，不过它们都被料理得很舒适；只是水仙花无缘无故地蔫了。女儿笑着说，水仙花的花期是年初，现在都到夏天了，扔了没关系，明年再种新的。母亲这才释怀，再三叮嘱一放假就回去看看。于是女儿月初就回家了。她喜爱这个家，喜欢欣赏母亲制造的每一个细节——蚊帐上简易的绣花，桌布中间别致的补丁，阳台下面悄悄盛开的兰花；喜欢细细咀嚼洋溢着母亲味儿的饭菜；喜欢坐在小凳上看母亲穿针、纳鞋底、补袜子。大清早从梦中醒来时，母亲已踏着露水从田野归来，往她床头的瓷瓶新插几支野蔷薇；白日里母女两个一起到田间除草、浇灌，闲下来的时候就聊聊天；傍晚来临时，母亲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女儿就在灶台旁加柴火。

  　　

  然而，在平静之中潜伏着不安：母亲一直被一个从未现身的人搅得茶饭不香，她忧心忡忡地告诉女儿，家里有贼。她很节俭，家里的东西虽不值钱，但几经亲手触碰后，仿佛就产生了感情，再也无法失去了，尤其是女儿的东西，书本、衣服和不知名的小玩意等，照看得特别细心。可是该死的贼拿走了剪刀，拿走了火柴，拿走了肥皂，甚至还拿走了女儿的拖鞋和发卡。自从母亲觉察到有贼以后，平日里家中所有的门几乎总是关着，外出时，哪怕是一小会儿，也要把里里外外的门统统锁上。对母亲来说，最麻烦的是挑水：从远处担两大桶水回来，须先开大门，再开堂屋门，还有过道门、厨房门等，同时肩上的扁担摇摇晃晃，十分折磨人；把水倒进缸里之后总是汗流浃背，裤腿湿了一大截。其实村里人家是不兴锁门的，唯独母亲享受不到那种放心的感觉，她一个人小心谨慎地守着屋子，毫不懈怠地防备贼人，口袋里从早到晚揣着一串钥匙，墙角还竖有一根黑色的铁棍。她指着那根铁棍悄悄地告诉女儿，自己一有空就会故意将大门敞开，站在门后长达几个小时不动，手里捏着铁棍，静静地等待。一旦贼走近，立即就会脑浆横飞，然后被打成瘸子。但是贼至今为止还没出现过。

  　　

  女儿在家里，母亲自然省心了不少，可是依旧免不了疑神疑鬼，只要看到女儿待在房间里长时间不走动，立马就把里里外外关得严严实实，因为小偷准会趁她不注意的当儿偷偷溜进屋子。其实母亲断定贼就白淀风是村头的那个女人，那女人生性十分懒惰，同她高大蛮横的男人一样小气、邋遢。有好几次母亲远远看到她在门口徘徊，眼睛鬼鬼祟祟地朝门缝里窥，但没人会相信母亲的一面之词，甚至没人会相信有贼，除了女儿之外。

  　　

  几天的假期在平平静静中过去，在那几天里，女儿大部分时间待在家里，母亲则里外忙碌，给新买的小鸡涂了颜料，插完了一亩水稻秧，挖回了一筐土豆，播下了一大包棉籽，重新栽了三株冬瓜秧（母亲认为是同一个人将之前栽的给拔掉了）……她喜欢劳动，每天都很忙，几乎有做不完的事。短暂的假期结束了，女儿不得不回到学校，但她实在不想走，自从了解到母亲的心病，她就舍不得回学校了。临走之前，辗转反侧，思考着母亲的疑虑，真担心她长此下去会憋出病来的。最后决定把这事交给村长处理，母亲不同意，但女儿不顾劝阻，认为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于是径自找到村长，道明了家里的失窃事件和母亲的疑虑，拜托他一定要帮忙多照应着点儿。

  　　

  女儿回到学校过了很久之后，母亲才打来电话，劈头就问什么时候放假，还说放假了千万别回家。她马上感到不对劲，忙问出了什么事。母亲哽咽了，孩子啊，你对他们说的几句话可让我呕了大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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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女儿一走，村长就去了村头那户人家，片刻之后，一个魁梧的男人径直奔到屋门口对母亲出言侮辱，甚至大打出手；母亲力薄，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事后的日子更加难过，以至最终不得不离开村子，到北方投奔亲戚。走之前她拔掉了地里的庄稼，掐死了所有的小鸡，铲掉了冬瓜秧和棉籽，将值钱的什物尽数变卖，打电话让女儿以后再也不要回去了。最后，“嘎吱”一声，拴上了后门；又一声，永远锁上了大门。

  　　

  那座关着门的屋子彻底静寂下来。大清早再也没有小鸡从笼缝里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厨房里只剩下冷锅冷灶，炊烟不再；白天黑夜只剩下单调的静谧。唯有院子里的花儿草儿在生机勃勃地耳语喧哗。

  　　

  有天夜里，女儿回到了那所屋子，花儿正在竞相吐艳，夜来香的芬芳在野草中蔓延；蜘蛛网爬到了洗脸架上北京治疗白癜风一共要花多少钱，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房间里充满二氧化碳的味道，所有的门都紧闭着，屋里弥漫着午夜的气息。而外面，人声喧哗，鸡犬相闻，夏日炎炎。

  　　

  突然，大门的锁似乎动了几下，不一会儿又没有动静了。片刻之后，后门又有了响动，咯噔咯噔，似乎是有人想从外面移动门拴。她奔向墙角，捏起那根铁棍，手心直冒汗。门缝越开越大，光线透进屋子，万粒尘土飞扬……

  　　

  从梦中惊醒，她脑海中还浮现着那可怕的一幕，试图拼出门缝中那人的脸，可终究什么也没能看到。

  　　

  她又想起了那座封闭的屋子，想起夜来香开得正灿烂，指甲花有嫣红的，粉红的，纯白的，深紫的，九月菊叶茎委地，像一群懒洋洋的猫在等待主人送去食物。

  　　

  她开始强烈地思念母亲。她的母亲，勤劳的母亲，多年前曾失过忆的母亲，只有女儿相信并理解的母亲，宛若婴孩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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