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爷

你妹

  秃爷

  秃爷这个人，咱怎么说呢？人家年轻时像模像样，在小镇里数一数二；哪个女孩子要是和他站在一起，别的女孩还会心里酸溜溜的呢。镇子里的人都喜欢叫他靓仔。因为生了一场病，乌黑的头发全落光了，而且连长相、脾气、秉性都变了。

  那年代没有《101》，更没有植发，小镇即便有也没钱买。靠走街串巷给人家做几件衣服，只够维持生计的。秃就秃吧，不管那么多。从此骨髓炎的症状有哪些以及如何预防，站他身边的女孩一个月比一个月少。

  后来他不让别人叫靓仔，镇子里的人说：“总不能叫你秃子吧。”“咦！对，就叫秃子！宁愿叫秃子。本来咱就姓涂，就那么回事，总比叫靓仔心里好过！”

  他就是这样的犟脾气。于是，便叫开了这个名字，不这样叫他还不满意呢。

  靓仔头发落光后，总爱和人家过不去，你说正他偏偏说反，你说黑他偏偏说白，你说哪样东西便宜，他便说那东西吃不得、用不得，就爱和别人对着。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称呼。他会说，名字只是个代号，叫了是秃，不叫还是秃。他还搔搔脑袋说：“靓又不能当饭吃，还不是靠一针一线！”他也不在乎女孩们疏远自己，他会说：“女人是身外之物！”

  日月如梭，斗转星移。年轻的靓仔年过半百，后生们改称他秃爷。秃爷是这镇子的裁缝师傅，一年四季动尺动剪的。镇里的人都乐意请他做衣服，他吃食不讲究，哪怕豆腐青菜也心满意足，只是不能没有二两老白干和一碟油炸花生米。

  他随身带着只小银酒壶，那是他家的祖传，还刻了“一醉千愁解，三辈万事足”十个字，那是他的宝贝，谁人也不能动。他把老白干装在小银壶里，再把小银壶放在烫水里，不多久二两老白干就热呼呼了。他从不喝凉酒，他说，凉酒伤肾损肝。

  他眯细眼睛，小酒壶的小嘴对着自己的嘴，嘴对嘴咝的一声，一股香气扑鼻，然后钻进了嘴巴，又经过喉咙管顺顺溜溜的进了肚子里，他嘴巴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吧唧吧唧声。再捏几粒花生米，咝飒咝飒几下。他喝完老白干便摇头晃脑，哼几句小调闭目养神。他不会唱新歌，只哼几句小曲。

  镇子里许多人家他都去做过，有的还不只去一次。只有一家叫老牛筋的，他不肯去第二次。那人太精灵了，给他的面料和里子布，加上扣子一起秤过分量，交代好，连碎布也留下。

  他知道，从前有一句俗话“裁缝不偷布，老婆没睡裤”。

  那是什么年代的事哟，他老牛筋也太瞧不起人了，别说自己没有老婆，即便有老婆也决不干那小家子气的事。所以推三阻四，再也不肯去他家。

  一次老牛筋说亲戚送了瓶四川名产老白干，要请秃爷去。秃爷抿抿嘴唇，吧唧了两声，还是不肯去。秃爷就是这样的犟脾气。

  他“发明”了一种衣服，说是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能穿。一件单坎肩是夏日穿，扣上一件坎肩便成了夹坎肩，春末患者们都想了解的白癜风的诊断秋后都可以穿，再连上两只袖子，衬上个棉胆，又成了一件棉袄，寒冬腊月也能顶得过去。只是没有人要他做这式样的衣服，都说划不来，竟成了他独一无二的“样衣”。

  秃爷是很有个性的人，他特别相信自己。他的记忆力不错，还喜欢看小报。他天文地理、农林渔牧、人情风俗几乎无所不晓，说起来样样头头是道、语语内行。人家说他通古博今，叫他“秀才”。有些本来还是别人讲给他听的，可人家一忘记便反而成了他讲的。秃爷很会掰乎。他什么主义都不信，只信他自己的“主义”。

  总有他不知道的吧，甚至牛头不对马嘴，文不对题的时候也有，可他也居然能掰乎过去，次数多了难免出错。可他从来不承认错。有人编了他一句顺口溜：他小儿白癜风的饮食需要注意的说对便是对，错也是对，他说不对便是不对，对也是不对。

  他善于转文，长于慢条斯理的编理由，反正要掰乎过来，证明他是对的。毛衣穿反了他说是有意反穿的，为了证明他确实是有意的，第二天第三天他真的有意反穿。买东西买贵了，他说便宜没好货。东西不小心砸了，他说是有意砸的，老的不去新的不来，人人都用上十年二十年，国家的经济还怎么发展。

  他眼睛眨巴的时候就是在找理由，乡下人的说法叫做玩脑浆子，有人给他另起个外号叫做“脑浆子”。一年他在杂志上看到关于大脑皮质的理论，便处处讲大脑皮质，人家又叫他“大脑皮质”。叫什么外号他都不在乎，反正就是代号嘛！

  秃爷不幸作古，都过八十了。他五十岁前就和人家打，说过不了五十，六十岁前又和人家打，说过不了六十，七十岁前还和人家打，说过不了七十。他每次都输，输了就把他的老酒拿出来要人家品一品。

  他父亲好，没有文化，妈妈生他那天他父亲正好输了钱。有人给孩子取名便是因情势而定，见花取花，见牛取牛，见水取水，见草垛起草垛。他正输了钱，所以就给儿子起名叫“涂输”。

  弥留之际，邻里们帮他改名，叫涂舒，后生们的花圈上写着：“涂舒太爷爷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