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陌上尘
(-)流沙
他曾说蒹葭苍苍,我不信,到哪里才能找到一片比这眼前的大漠更苍苍的芦花。即使有,到哪里才能找到另一片无涯的大地,放置它。
他曾说白露为霜,我仰头,只看见长空万里,风绕着沙,沙绕着风。
觥微浊,酒微苦,人微醉。
我想他一定去过很多地方,在某处遇见过蒹葭白露,在某处遇见过松月风象,在某处遇见过竹石雨篱。但他和我一样,眼前的大漠,一定是他眼中最初也是最后不舍的景色。
我是生长在大漠深处的孩子,和我古老的部落。我们都没有家,我们都是随风刮来的砂。一次我端着陶罐去寻水,那天,我遇到了他。
他的剑光,是我见过的最清泓的湖水,在夕阳映射下,浸着海市蜃楼般的幻彩。
我知道,就在那一刻,我的灵魂已被他的剑带走。
那一天大漠突然刮起了多年来最猛烈的一场风沙,他带着我,骑一匹脱缰的马,逐风而行。我们后面,是渐渐逼近的沙丘。
我知道我已经不能再回头。
(二)鹰翅
远处传来鹰的羽翼划破长空的声音。
原来,天空已满目疮痍。
他对我说剑亦如鹰的利翅,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手中有剑,心中就绝不能留情。
有了剑,你就可以像鹰一样,飞得远远的,飞得高高的。世界就在你翼下,任谁也不能阻挡你要去的风向。
但是,你一旦累了,就绝不能落地。你何曾见过一只鹰落地休息?你只能不停的飞,不停的飞。直到有一天你的双翼苍老了,再也飞不动了,你也必须昂着头,展着翅,死在风里。从不需要谁,将你祭奠。
这就是一只鹰的尊严,他缓缓地说。
我好奇地接过剑,以一个孩子的权利,小心翼翼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鹰,也有他自己的故乡吗?
他平静地望着远方,说鹰没有故乡,如果有,那么风起的地方,都是故乡。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头阅剑。
剑白癜风治疗方法光突然一闪,被施咒一般,似藏着某些摄人的力量。
我想起我们部落里无所不知的老族长,我很想问一下这是什么神秘的法术。
然而,我和他的鹰一样,已迷失了来时的方向。
(三)晚晴
“天意怜芳草,人间重晚晴”。
黄昏是大漠温柔时的面孔。那时我会携着一壶酒,陪他坐着看鹰的翅膀一片片溶入落日的余辉,看落日向着地平线一点一点下坠。我挥一挥手,觉得那寂寥的天涯,无人能到达的天涯,就在我泛红的指尖,不远的地方。
再看他时,他已醉。
是不是人在心醉的时候,特别喜欢看落日,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幸好每天的落日,只有一次。
他会痴痴地、狠狠地盯着那半盏残阳。仿佛有沙刮进眼里,有酒,浸入愁肠。
那两句诗,一从他口中吟出,就轻轻地散作烟尘。
银川治疗白癜风的医院 于是我听到整座荒寂的大漠,荡起回音。
日已裁西。
他仰头饮完最后一滴酒,忽而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我,笑了。
“你知道吗?晚晴,曾是扬州城最美的歌姬。。。。”
原来,他是在怀念一个女子。
他先走了。他的背影,在暮色中那么孤单,如同一只永远找不到同伴的鹰。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去面对这触手可及的天之涯。
在氤氲不散的酒香中,我回首,向着风沙刮来的方向,任零乱的目光如飞鸟的翅膀抚过层层沙丘,越过重重山峦,到达梦的彼岸,某一处温暖的屋檐。
那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里月光浮荡于水面,水声漂洗着月影。在水月之畔,是谁家管弦纷纷的竹阁,兀自喧喧。谁的船还泊在芦花浅水岸,谁的萧还留在月满西楼中,谁清绝的剪影,还沾于薄薄的窗纱上,不曾飘远。看得见涟漪,看不见流泪的容颜。
(四)烟雨
春风多,雨相知。
风沙刮到江南,也被烟雨浣洗的温柔了。温柔如诗人多情的句子,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揖轻尘。风吹皱了雨,吹起萦回的水波,吹不展她轻颦的黛蛾。她在小楼中,痴痴看雨,恍然间想化作风雨中那株丁香的清泪,抚过它寂寞的脸庞。
因为她也同样寂寞。她如水的容颜,也一样被这风雨蹉跎。
今日水月楼来听琴的客人不多,所以她不必竟日清弹。她不弹琴的时候,通堂都是独立于小楼,任风满袖,雨满襟,眼望着这条长长的苏唱街,这烟雨,这水月,仿佛等待着什么,等待着谁。
仿佛她的一生都在等待,等待着她等的那个人,出现在她面前。等待着他,带她离开。
离开这景致繁华的囹囤,离开这无边无际的烟雨。带着她,追随落日而去。远离这人烟与喧嚣。就算竹林,江畔,苕溪,云山;就算大漠,荒原,戈壁,边关。
等待,是她一生最初也是最后可以兑现的承诺。
这时,她听到了召唤,于是回眸,淡淡一笑,落满凄凉。
夕阳下,风吹雨。
他还不习惯这连日来恹恹的雨季,一如他不习惯这些亭院楼阁,舞榭歌台。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任细如愁的雨丝抚过他冰冷的身体,他衣上剑锋的沙尘始终不肯离他而去。就让风自袅袅雨自飘飘吧,他不过是个沾满风尘的过客。这些喧天的繁华,他只是刚巧路过。
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浪迹天涯,是为了什么,为了谁。或许只是在寻觅,除了这一把剑外,在这茫茫人世间他未知的牵绊。他知道,在擦肩而过的那么多人中,总有一个在等待着他,或者,被他等待。
这时,恍从遥远的天际,飘来一首古曲,那么美丽,那么忧郁。
《阳关三叠》。
他不知道。在这千娇百媚的江南,也会有人轻轻拨弄起如此苍凉的琴音,那只在长城外才有的琴音。他贪着琴声中的长烟落日,芳草萋萋。仿佛寻着琴音,他便可以一步踏回去。
他走到水月楼前,琴音刚停止。
(五)水月
那一天,我醒得很晚。
起来时,他正背对着我。我听见他说:“孩子,昨晚你醉了。”
昨晚?我喝过酒吗?我只记得,江南,烟雨,苏唱街,水月楼……故事里有他,有一个叫晚晴的女子……我想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我已不能问,因为他又说:“一个男孩学会了喝醉,就已长大,不再是孩子了。”
“外面风沙很大……”他始终背对着我,我始终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记得,很多年前,我也和你一样,醉过……”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染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她静静地弹着,他静静地听着。
她用琴声诉说着她漂泊的身世,她美丽的心事。他没有忍心让她再唱。
因为曲子已足够凄凉。
他醉了,醉在凌乱的琴音里。他醉,是因为恍然间他看到自己与眼前的女子,命运上刻着相同的戳记。她在听者执迷的视线里流浪,他在为自己无涯的流浪而执迷。他们都是找不到归宿的灵魂,是陌上飞舞的尘埃,被故乡远远地放逐天际,直至相遇。他醉,是因为他在她迷离的眼中,是那么清楚的听见了,自己岁月的潮汐。
就在这江南无端的烟雨中醉了吧;我知道,它已无端地潜入我心中,无端地,又带来了几许忧伤。女子纤弱的手指,透过琴弦,抚动着谁的乡愁,谁的相思。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这一醉,就是一世。
(六)迷剑
剑光很美丽。我贪看,他挥剑的刹那,在这大漠中央,盛开了一朵凄婉的雪莲花。
他又知不知道,他的剑光中,藏着一个女子的影子?
剑什么叫做白癜风躲在尘封的剑鞘里,似乎也醉了,睡了。
他知道他醉在这一生中最华靡的梦里,有一个女子,与他相伴相依。他无法不醉,他已无法承受梦醒后的冷清。
她又何尝不是?
他多想就这样摆脱剑上的是是非非,携起她的手,从此天涯去,再不江湖行。
但剑未死,心中的鹰未死,总有一天,会被唤醒。
她又何尝不知。
从他踏进水月楼的一刹那起,她就明白了,原来自己在这里不停的弹着,唱着,盼着,怨着,就是为了等到一个美丽的烟雨的天气,他来,与自己相遇。
他眼中有四月草原的辽远;他剑上有一季风沙的沉淀。
在那样美丽的天气里,有多少美丽的心事在雨中悄悄绽放,不为人知。
(七)问花
天空中有鹰飞过。
翅膀被江南销魂的烟雨紧锁。
层层叠叠的重楼,自它翅下风铃般轻盈滑过。
她知道,他要走了。
他的心始终如鹰,永远向风去的方向展翅。
剑也醉了很久,是该醒了。
她转过身去,不愿看他,久久盯着窗外天空的目光,那么深邃,那么孤寂。
转身的刹那,泪洒裙裾。
当他日后,与我在大漠醉看长河落日时,总会对着那娇艳的夕阳,重复一遍又一遍的问讯:“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走北京中科医院十二年专注白癜风医学……”
我想当他再一次走进水月楼时,她已在某处悼念自己亲手埋葬的爱情。他以为她会和他一起走,但她没有。
婢女匆匆地走过来道水月楼已没有晚晴这个女子。
只是扬州城那最轩昂的庭宇下,又多了一个凄婉的声音。
花已坠,何苦追问飘零入谁家。
留下的,只有一绡薄帕。透明如梦的蝉蜕。飞走了的,再也无法挽回。
后来我曾见过那薄帕,见过大漠月下的清光荡于他手上,再一涡半转,洒在薄绡上。
那么凄楚的月色,那么惨淡的胭脂,斜斜地,留下几行,镜花水月,岁月的谜题。
“妾如堤边柳,君如陌上尘。情知春去后,还解相思无?”
(八)醉乡
我知道,我们都醉了。醉的我狂歌到天明,只有风听得清。醉的他含笑舞剑,泪眼吟诗。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马头要落日,剑尾击流星!”
“记住,欲习剑,先绝情!”
后来,我们都累了。
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闭上了眼睛,听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再睁眼时,有千丝万缕的阳光,敛于他的剑锋。
于是我看到小小的光晕中,一缕女子的发丝缠于剑上。我知道,那是谁的。
原来她不曾走远,只是他不曾看见。
她陪他走过每一次日出日落,路过每一场流泪星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