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骨朵

庆历四年

   
    我闻雷欲出而沐雨，谁人与共？
   
   
    小骨朵
   
      
   
    他在路上捡着一朵奇怪的小花。细弱的杆子，骨朵垂着，还没有开的意思。模样倒是惹人怜爱。怪道那细细岔岔的根须，青白凌乱，竟然几乎不带泥星，就这么铺陈在一块微微发绿的石头上，花茎倔强地立着，虽不十分地笔直，这样立着，也叫人心下暗暗吃惊了。
    竟是朵不长在泥里的花。顶端的骨朵还被青绿的花萼抱得紧紧的，看不分明是什么颜色，更不知道是什大家说健康--《专家解惑，循因治白斑》么花了。他天生有好奇之心，也不想太多，只觉着这花别异有趣，便捏住茎子带了回家，养在清水里。
    他不知道，花是自己从泥里跑出来的。
    　　
    花在窗台养了宫颈糜烂要怎么饮食调理几日，他夹着公文包进进出出忙得天昏地暗，几乎要把她忘记了。终而有一日得闲，目光投向窗外的时候触到了她，这才想起前几日与这怪花的相遇。他弯下腰细细地端详着。
    这花茎的姿态乍看过去倒是有几分像从前养过的山茶，再细看叶片和根都不像。不像。那究竟像什么呢？骨朵仍旧闭得那样紧，谁看得出来是什么花呢。不猜了。他忽然有些气地想。连日工作的疲乏也突然发作起来了。仿佛连骨头都失去了力气。他不愿意再去猜这怪花了。
    然而他却开始想念起他养过的山茶。目光也恍惚起来了。繁复的花瓣上洒着粉色丝线，每个黄昏浮动在空气里的花香都让他沉醉。伴了他一月的叫做花芙蓉的山茶。花期到了自然也就凋萎了。他不是会做葬花或者把它烘干制成标本之类的事情的男子，虽不舍，凋萎的花也只能扔掉。
    这时怎么却又怀念感伤起来了呢。他仿佛闻到空气里熟悉温暖的香味，几乎要叫他落泪了。是这怪花开了么？不可能。仍旧一点要开的意思都没有。他是忆起他山茶的味道了。那一个月他们处得那么融洽，他那么喜欢它的样子和芳香，他以为这花是最适合他的。就像一个适合他的女子一样。是的，现在想来，那就像一场甜蜜无间的恋爱。每一日都是芬芳的回忆。
    这花却是一点都不像他的山茶。他轻轻叹着。
    　　
    小骨朵都看见了。她看见了他眼睛里柔软的怀念和哀伤，那润泽清透的瞳仁。他的睫毛那样慢慢扇动，回忆像潮水一般涨起来的时候，她都看见了。
    她想，他是这样一个柔和的人。这样一个丰盈而善感的人。他微微蹙着的眉头竟让她心里发紧呢。
    　　
    她原是长在泥土里的。这在所有的花大概都是一样的，当然也有例外的。我们虽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品种，却是可以肯定她既不是山茶也不是水仙。她本来是在泥土里的。但是当某天她开始长出骨朵的时候她决定离开这泥土，她以为她应该有更广阔的生长的地方，何以见得河流大海甚或天空不是更适合她的处所呢？总之她不要一辈子被缠在这闷实的泥土里。她要不能呼吸了。她知道自己不是铁路边上随处可见的野花。
    于是她用了很多力气从泥土里挣扎出来，爬上一块微微发绿的石头，在上面伸展开酸痛的根系，垂着头休息，想下一步该去哪里。
    然后她就被他捡走了。
    被他捏在手里的时候她无端地有些兴奋，也许他懂得她的价值也未可知呢。他会让她看见河流大海或者去到接近天空的地方么？
    　　
    他还是在追念他的山茶，几乎要像一个失去恋人的男孩子那样痛苦地哭起来了。他没有焦点的茫然的眸子却还是对着小小的骨朵，水雾蒸腾。
    小骨朵多么想举起她最柔软的叶子拂去他盈溢的眼泪啊，他弄得她的心都疼了。可是她却不能。她知道他的目光不在她，可是他离她这样近，于是她所有的叶子都紧张不安，无法动弹白化病和白癜风医疗患者的症状有哪些区别。
    　　
    他是个喜欢花的人。他对他养过的花都是喜欢的。他待花朵们更多于宠物和房间背景，它们是他生活的必需，但从来不是重心。
    重心是他书桌上的那些文件档案一单单的生意呢。他是个生意人。
    　　
    那么对于这朵捡来的花，他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他既可怜她的姿态，赞叹她出现的奇异，却不能够喜欢她，即使只是把她作为一朵花来喜欢，也不能。因为他一见到这样貌平凡骨朵紧闭只能称为花茎的小东西，就不断地想念着他可爱却业已凋萎永不复见的山茶。那是多么美丽而热烈的一朵花！然而它却永远不再有了。他一直这样慨叹着。任何的花朵都不能和它相比。何况是这小骨朵。她甚至连开花都不会。
    不过也不至于要扔掉，先养着吧。
    　　
    被他捡来之后，小骨朵第二次被忘记了。她看着他又开始忙碌，风一样来来去去，甚至没有一点时间来顾及她的存在。
    她日复日地觉得忧伤。忧伤是那样一种病，像那些吃叶子的讨厌的虫子，一点一点沙沙地消耗掉一株植株的青春甚至生命，只不过忧伤是从内里开始侵袭，消耗的是花魂而已。
    没错，花亦是有魂灵的。
    小骨朵觉得她是爱上了他。这是即使他那么喜欢的山茶也没有过的感情。事实上从来没有一朵花可以有那么多的勇气和力量去产生这样一种深沉持久的爱情。花都是有花期的。骨朵还没有开花，然而花期是不等她的，兀自消耗了。这是对她的惩罚。因为按照我们的道理，花怎么能够有爱情呢。
    她是对的，她的确和那些懵懂的同伴不一样。她的灵魂含着制成纯然的爱情的成分。但是有一点她不知道，这一味甜美药剂的合成将费去她全部的最美好的花期。就像一段木头要产生出热烈明丽的火焰最后势必要化成木炭甚至灰烬了。
    并且即便这药剂做成了，也不见得有人会喝了它。
    　　
    比如他是不懂的。在他累得顾不上睡觉头昏发热声音嘶哑的时候在他不小心扭了脚腿上肿了一片在他每每想起山茶眼神黯然叹气不止的时候小骨朵在窗台上是痛得叶子都颤了的，为着他的伤痛，亦为着她因为他的这痛而感觉到的她自己爱情的伤痛。他不说什么，他从来也不向她诉说什么，因为他把她完全忘了。但是她是那么的聪敏，她知道他从来也不能够像她爱他那样爱她。不，不用说爱，他甚至连她的存在都已经忘记了。她感觉她的骨朵永远不能够打开了，因为每次一想到他蹙紧的眉头，他眼睛里那么柔软的哀伤，她就感觉顶上的骨朵收得越发紧了。那里面是她的心啊！
    　　
    他终而没能够带她去河流大海或者接近天空的地方。他搬家了，搬走了他的公文包，那些文件档案一单单的生意，也搬走了他眉头里夹着的山茶的芳馥的记忆和类似爱情的念想。
    　　
    只是留下了小骨朵。
    好在她知道他早就忘记了她的，也不怎样失望。只是顾自守着那紧闭的骨朵。默然静立。她从来也不曾说什么的。连水一样漫过她细弱花茎的温婉的风都不知道她怀着怎样的心思。
    　　
    她其实是一朵雏菊。雏菊是很普通的小花朵。它们到处都开。但是她却是最美丽的一朵雏菊。能够照亮所有梦境的透蓝透蓝的花朵，像被所有的海水浸染，被全部的天空抱拥过。假如她曾经是如期开放了的。
    没有人知道这个故事。自然也没有人得以窥见她卓绝的花魂。